誰的他者敘事?——《到燈塔去》劇本讀後(下)
你知道燈塔在哪裡嗎?
雖說作為藝術家就應當敢作敢言,但作者對於澳門的不友善態度也是顯然易見的事實,而除了在角色設定上可見一斑外,還有一點也令筆者十分在意,就是劇本名中的關鍵詞:燈塔。
「燈塔」一詞在澳門人眼中,毋庸置疑指的就是松山山頂上的東望洋燈塔。作為澳門的象徵之一,用在一部論述澳門的劇作命名中本來十分合理,但翻閱內文,竟發現東望洋燈塔在整個劇本中根本從來沒出現過,至於作者反覆指述、甚至將之用在命名上的「燈塔」,卻是那座回歸後才建起來的觀光塔(它甚至不是一座燈塔)。從作者對於澳門的認知程度來說,相信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然則最有可能的就是仗著藝術創作之名而強行穿鑿,肆意曲解了。
在筆者的認知中,觀光塔就是由電影院、玩具反斗城、南湖明月(飲茶和設宴)、旋轉餐廳和Bungy Jump所組成的一個不甚複雜的綜合體,而且除了新春登塔活動外,基本上並非一個車水馬龍的熱門之地,雖然它確是澳門最高的建築物,但會打從心底認為觀光塔就是本澳最主要的精神象徵的人,筆者估計並不會太多。即使有人開宗明義的直說澳門只能是東方拉斯維加斯,一個別無他面的賭城,那具有象徵意義的理應也是葡京、金沙或是威尼斯人,又怎會是本地人極少這樣說出口的「澳門塔」?
麻木過後 奪回燈塔
《到燈塔去》是一部由他者按自身的立場需要來論述澳門的劇本,但事實上,這種由他者對澳門指指點點,賣弄「澳門就是一個怎樣怎樣的城市」的情況,過去不但時有發生,甚至可以說是伴隨著筆者長大,因此這部劇本令筆者反思的,不光是話語權在他者與在地之間的爭持,更是澳門人過去在面對這種他者論述時習以為常的麻木。
澳門人的這種所謂麻木,指向了澳門人對自身文化身分認同的闕如,這和澳門的歷史有莫大關係。澳門在傳統上本身就是一個移民城市,人口結構在歷史上更發生了多次大幅度的變更,加上澳門各方族群固守本身傳統,因此「澳門居民」對澳門這片土地的共同情感連結其實相當薄弱,而且澳門在上世紀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對大部分的「澳門居民」而言更是人離鄉賤,在「搵食至上」的前提下,出賣形上價值以換取具體利益也是澳門人一貫的生存之道,依筆者之見,這就是為甚麼澳門人對他者論述向來少有理會的原因之一。
然而,從在地的角度思考文化身分認同,對於包括筆者在內,在過渡期出生及長大的一代而言,因為身分的重新釐定及殖民文化的退場,而成為不得迴避的重要議題,儘管當下澳門的許多本土文化價值是被建構出來的,但仍無阻在此土生土長的年輕一代視澳門為根,筆者一代紛紛出現透過尋索社區歷史來歸納集體記憶的人,並活躍在影像、文字、劇場、學術乃至是文化遺產保育等領域。在二十多年的累積下,筆者認為澳門新生代的文化身分認同,已從過去的「澳門居民」過渡至真正意識上的「澳門人」,因此面對《到燈塔去》這類對我城強行曲解的他者論述,也應當按理指駁,奪回對「燈塔」的話語權。
猶記得筆者剛剛「啟蒙」,開始思考文化身分認同的時候,有一個問題很是困擾,就是筆者長大的社區,在筆者出生前不久還是一片海洋,而且工廠及外勞遍佈,與所謂的澳門歷史城區及其他如下環、沙梨頭、雀仔園等舊區彷彿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再回顧宛如地殼變動般的歷史轉折以及各式各樣莫名陌生的他者論述,令筆者產生一種虛無的鄉愁,明明腳下踩著數百年的歷史文化沉澱,但卻覺得自己是個出生於無根之地的人。
其實在《到燈塔去》之前,2018年碧咸(David Beckham)為金沙集團拍的一個廣告也同樣是如此肆意妄為,當時帶口音的大陸明星充當澳門人在的士裡叫囂,一句「O啦,Macao我地盤兒」激起澳門人,尤其是年輕一代的普遍反感和劣評,儘管在寡頭社會的澳門仍沒法對掌權者形成有效反制,但宛如後浪的在地聲音已然湧現,筆者期望未來可以由澳門人來定義澳門,並讓那些獵奇者們知道澳門雖小,卻澳門年輕一代卻不是只懂出賣自己的麻木之輩,因為當年虛浮的海洋,今天毫無疑問已變成堅實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