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他者敘事?——《到燈塔去》劇本讀後(上)
在筆者的理解中,如果要寫一部論述別的城市的劇本,即使從一開始就立定主意消費他人,維持表面上的基本尊重以示自身的教養,也應是放諸四海皆準的原則之一。可是,這部由內地作家創作、在澳門以外地區發表,選取2018年澳門天鴿風災為題的《到燈塔去》,以筆者愚見,作者似乎只是憑藉自身對澳門一些未見深刻獨特的認知,就「想當然耳」的想像來延伸,將自身對澳門人的鄙夷放大成肆無忌憚的嘲弄,令筆者愕然。筆者固然未至於為這些一般見識而氣急敗壞,但作為土生土長的澳門人,站在本土角度對這部劇本淺談己見,也算是一種應然之義。
《到燈塔去》故事以天鴿風災為背景,描寫作者眼中的澳門眾生相。主要分寫旅遊塔蹦極教練Benson,與其嚐賭成性的外婆Tis之間的互動;恐高症女生黨婷突破自己;身兼社工及莊荷的無名女性的工作日常;以及來自內地的電視台葡文節目編導袁紹飛,追求本地中文節目編導Wendy等數個情節。此外,作者將控制澳門社會的「幕後力量」及風災擬人化,分別具現為中國古代神話中的人物禺疆和飛廉,以兩者之間的角力作為故事的主要背景設定,並以「兩敗俱傷,偃旗息鼓」為故事作結。
在這一整部劇本中,有嗜賭成性的老太婆、禁錮長者的年輕人、歇斯底里的家長、底子裡是色情莊荷的女社工、對澳門歷史幾近一無所知的「資深記者」和懦弱無能的政府官員等角色,在奇花異卉應有盡有的同時,卻沒有幾個是「正常」的澳門人。也許是筆者混混噩噩不知人間本貌,但以上的角色筆者無一不是覺得莫名其妙,而且近乎是生搬硬砌,從中明顯地展現出作者對澳門實況的無知,以及對澳門人的不友善態度。
作為外於澳門的他者而自以為是的對澳門指指點點,作者絕非第一人,但澳門人對於這種他者論述向來都因為冷漠而相當「包容」,但筆者認為,當下真正視澳門為家而非過客之地的新生代正漸次長成,正是改變過往慣性,讓澳門人重新取回有關自己土地的話語權的關鍵時候。
想當然耳的澳門
城市是許多不同的人的集合體,因此城市本身是深刻且一體多面的,但對於城市的論述,卻往往只能透過幾個單薄的形容詞予以表達,令膚淺的代言成了磨擦的根源。在澳門這個尤為複雜的城市,賭場、世遺、人傻錢多、葡萄牙前殖民地、特別行政區、燈塔等說法或面向,就成了非澳門人認知澳門的慣常渠道,從《到燈塔去》的作者顯然也是其中之一。綜觀全劇,作者筆下的澳門人基本上就是一群愚昧無能,但卻因為幸運而擁有著巨大財富的庸俗之輩,而事實上這種觀點也並非作者的獨到見解,一定程度上也屬老生之談,因此筆者認為這劇作的深度是不足的。
平心而論,作者對於澳門的認識,確是比一般的非澳門人相對較多的,但細讀劇本,不難發現這些認知似乎是從二手資料如新聞報導、學術論文等處得來,而非直接深入社區居民日常生活的客觀觀察,而且不排除作者正是讀了若干這些二手資料便一葉障目,自以為對澳門了然於胸,想當然耳會有如此人物發生這般情節,才令劇本最終如此令人反感。
當然,作者本身並非澳門人,對澳門的沒有深刻認識是不能過責的,但《到燈塔去》的最大問題,卻是作者沒有覺察到(或許是故意?)自己正以「有色眼鏡」來審視澳門,不僅沒有使用作家應該具備的敏銳觀察力去穿透表象,反而自滿於自己對澳門的「深入認識」,跟從了那些憤世疾俗的仇澳觀點,並將這些「理想化」的觀點生硬地套在具體人物和情節上,並在過程中填補了許多帶有偏見的想像,而當中所述與澳門實況之間的落差之大,已到了無法迴避的程度。
可笑的澳門人
在作者的筆下,澳門人基本上是一群病態和無能之輩,例如澳門作為一個以博彩業聞名的城市,沒個病態賭徒也說不過去。同時,澳門又有較多菲律賓人定居,於是把嗜賭成癮的角色設定是個菲傭似乎可以令這件事看上去更為「貼地」,但實際上這種小聰明只讓作者的生搬硬套欲蓋彌彰。
澳門有許多菲律賓人同時又有許多賭場,那自然就會有進賭場耍樂的菲律賓人,可是在人數和社會影響等層面來說,是否值得舞文弄墨的放大來談呢?恕筆者賣弄,以筆者曾做過社會工作和前線採訪工作的經歷看來,澳門確有若干流連於各大賭場「搵食」的無業遊民,但基本上都屬於個別例子,而且所有耳聞目見的個案都是華人(或許和華人對一朝發財的期望有關),加上隨著正確觀念的教育宣傳工作漸見成果,本地人的賭博問題,在今天實在算不上是個非常嚴重的社會問題。
再者,菲律賓人頗為突出的一個性格特徵是及時行樂,因此居澳菲律賓人相當常見的一種娛樂方式,是晚上三五成群的在各處公園聚會飲食、載歌載舞,相信除筆者以外不少澳門人都會見過,而把自己並不豐厚的薪水「貢獻」給賭場的菲律賓人,可能真是筆者孤陋寡聞,在現實生活中真的並不多見,按此種種分析印證,認為Tis等角色有生搬硬湊之嫌,應不全然是血口噴人。
再來談到華人的部分,無知和懦弱是作者反覆強調的特徵。作者筆下的黨婷,是生活在澳門半島卻嚮往著更大世界的女高中生,作為一個即將成年的澳門人,在澳門學生到外地遊學和內地交流早成常態的前提下,光是從沒去過氹仔、路環這一點就夠匪夷所思的了;而且超過自己身高就會發生恐高症,分不清楚「要我跟你一起,除非從觀光塔跳下去」的真正含意等的情節或人物設定,都令筆者目瞪口呆。作者為了強調澳門青年就是一群眼高手低、懦弱無能之輩,都算得上是無所不用其極,其「離地」的程度,與內地早年的抗日劇集可謂不遑多讓。
此外,作者還寫有大學畢業、張口就是專業理論卻不會一句英文的女莊荷,任職電視台中文編導竟對利瑪竇等本地歷史一無所知(但卻懂得帶人去澳門博物館參觀)的女記者,在此就不一一累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