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主人,你這剎那在何方?
在怪老樹劇團演出的《雅克和他的主人》的版本中,最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兩個環節,莫過於把文化基金對本地劇場的支持包括「讚美」之詞或其資助要求等公開資料的演講,並將之穿插於劇中讓演員時刻要抽離角色的情節中,其次則是在表演中為各個角色設計出的一套形體動作的亮相,可以說是這個改編版本最具特色之處。就著上述兩個話題,本文將以原劇本作者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在劇本自序中,昆德拉所闡述他個人在創作時的感性背景,與怪老樹劇團演出的改編之中,導演所安排和選擇的呈現方式,嘗試為劇作家、導及演兩方面的創作者,閱讀他們創作上的關係。
昆德拉這個劇本有他的自序和介紹,來說明他寫這個劇本對他的意義。以下先把流亡法國的捷克裔法籍作家昆德拉在劇本的自序,本文選出其中三段與這個澳門版演出有所關連的事,節錄如下:一、昆德拉寫作《雅克和他的主人》之源起:1968年,俄國人佔領了捷克,昆德拉在布拉格失去所有合法的謀生渠道,有一位導演想幫助他,便提出讓他改編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白痴》為劇本,昆德拉形容他即使餓死了,也沒法改編這部小說,因為他厭惡書中的那個世界,一個過度作態與晦暗,以及咄咄逼人的溫情所堆切的世界。但此事卻燃起了昆德拉對法籍哲學家狄德羅的小說《宿名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的一股興趣,即後來他編寫《雅克和他的主人》的原著作品;二、我是愛你們的:捷克在被佔領後的第三天,昆德拉的車在行駛期間遭俄國步兵截停並作出搜查,軍官問昆德拉:「你有什麼感想?」雙方言談間並沒有惡意,俄國軍官向昆德拉表示:「這一切都是誤會,不過,問題總會解決的,你應該知道我們是愛捷克人民的,我們是愛你們的!」三、僕役與主人:從堂吉訶德同他目不識丁的土包子僕人一道離家與敵人作戰⋯⋯僕人與主人橫跨了整部西方的現代史(註)。
沒有溫情,只有宿命
本文引述關於昆德拉自陳的選段,可以以一種對號入座的假設,試著詮釋導演選擇這個劇本做表演的意途,這個劇本有什麼材料給予他運用來跟觀眾說他。演出從雅克和主人漫無目的向前走開始,另一位如後台人員的演員(古英元飾)出場,對比其他演員,他並沒有表演的造型和誇張服飾,似乎區分了他在劇中的功能也有別於其他有行動力的角色,他及後在演出發展中擔任多個被動的女角,也包括作為雅克、主人、陳總等角色追求情慾和性慾目標的功能角色(婷婷和Ceci的角色,分別是雅克和主人朝思暮想追求及得到的對象)。然而,在舞台上似乎安排了外表與現實在座觀眾一樣的演員,用來連結了這個戲在演出被中斷、打破情感連結、隨時終結角色對話的象徵性功能,也寓意著在這個故事裡從沒表達過自己的三個女角—婷婷、Ceci和妓女女兒,尤如只是滿足男權性慾和感情的工具,而在這個演出中,並沒有她們的行動以及表達自己意願的空間,藉此在隱喻著現實間各人的宿命。
主人說我是愛你們的
若果按上述古英元多個角式之功能性安排來作切入點,他從演出開始時,入場便打破雅克和主人於舞台上漫步向觀眾代表演出正式開始的時刻,並讓古英元以官方形式去宣讀官辦節目的場規,一如既往地的四種語言(粵、葡、英、普),連結及後常以演員抽離於演出,宣讀文化基金資助條件來映襯故事中的雅克與主人,以及現實中的劇場及相關當局政策之主僕關係象徵,也帶出編導在這個演出中的某一種寓意—一如既往地,澳門民間表演藝術的最大金主,來自政府的資助政策,但與此同時,就像劇中僕人雅克離開主人之際,主人在問自己,沒有了僕人還算是主人嗎?帶出兩者之間相互依存,但又充滿宿命論的現實關係。
關於表演上,這個演出的演員及營造角色的方法上,除了飾演主人和雅克不變的兩個演員,及其相對貼近生活形象的表演風格外,其他演員如擔任阿葛、主人好朋友浩南、陳總、甚至酒館老闆娘寶珠姐的演員,皆為每個角色創造一套鮮明的服飾,以及獨有的形體動作形象,是比較容易讓演員表演不同的角色的方法之一。當中,他們做每一個角色之時,不斷重複其設計的超日常動作程式,如浩南在健身、寶珠姐以長腿代替手部來行動兼誘惑主人和雅克、陳總不斷用手梳撥瀏海等的鮮明形象,有其亞洲傳統劇場以程式化的形體來為角色亮相鋪排。單論現今這個演出的舞台調度來說,是一種便捷的方法來處理多個角色的出現,演員也可容易創造不同的角色及或處理其在每一場戲的角色功能。然而,傳統劇場所程式化的角色形式,是經過刻意的鍛練及相對嚴格設計與其時代歷史背景作基礎,來具象化每一個角色的姿態,諸如軍人、武士、侍從、中國傳統形象的美猴王或哪吒等,帶來一種有能量的肢體語言賦予演員及角色的自然存在。傳統劇場表演特色放諸現代的表演中,正如上述的都是其中一些最快速可取的表演方法,但若果要對藝術和美的追求,這些形象特色的設計及意涵則有待深化,也可追索其姿勢與角色及每場戲之間的關係。全場沒有抽離過的表演者,只有是默默在舞台後方,彈奏古典鋼琴的演奏者,現場正經並細緻的音樂,就像是以嚴謹的表演來拉扯著很想抽離、放任、失控、甚至在宣洩某種宿命論的演員演出。
想說的在共冶一爐
昆德拉的自序和他補充劇本身世的說明,他明言序文是紀錄一個捷克作家心靈狀態的文件,在俄羅斯黑夜無盡的幽暗裡,當時捷克這個國家的西方精神看來將要永遠失去了。這個劇本在鐵幕瓦解後,其中一個讓昆德拉滿意的演出版本,讓他總結了劇本的演出帶來何等令人感傷的幽默。怪老樹劇團搬演這一個劇本,當中呈現出對昆德拉原著上的一些精神層面作了詮釋,但這個基礎上,將其宿命論要跟著與澳門各款一如既往式的宣言之含意、劇場發展及資助條件、主僕關係之間作出拷問及燃點起共鳴的嘗試,則過於濃縮在這個作品上了。
註: 引述自昆德拉的《雅克和他的主人:向狄德羅致敬的三幕劇》;文中的角色名沿用是次演出改編及粵語化後的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