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誌 After Life》的前行與回望
「十分感謝你加入實習生的行列,每個亡者的記憶,分別以聲音、影像、圖文等媒體貯存在劇院的四個不同設施裡,你需要在12月8-13日期間,走訪這四個設施,為亡者重建記憶。」——這是我收到的第一條演出資訊。
在報名成為實習生後我的角色是「懷」,但出現的亡者梁淑梅(1949/05/11-2022/12/20)卻沒有對她的記憶特別懷念。四個設施「談」、「議」、「檔」、「映」都散佈了梁淑梅的記憶碎片。「談」是一個審判室,是她死亡後與監製(類似地府審判陰魂的鬼吏)對過往的憶述。主要圍繞著她17-18歲間的記憶,聽著四狂人音樂(披頭四)的幸福無憂無慮的時光,對談間透露著她刻意(為監製對她的評價)遺忘當時的部份記憶——關於「暴動、反抗、死人」的一段過往——這是監製在有意無意地的提示中喚起的。「議」是一個工作間,可以窺探四位亡者的工作和生活日常。梁淑梅主要是負責佈景和服裝事項,翻開她的筆記本可以看到當時她對那段沒有提及的過往的紀錄——1966-67年的暴動、1960-70澳門人開始親大陸愛回鄉、學校鼓勵吸收毛澤東思想、不要看美國電影、要看革命電影等資訊。監製與一些其他的工作人員在討論她的刻意遺忘,而我就在她的記憶中找尋線索,嘗試去拼湊她被過濾掉的那個部份。「檔」是一個檔案室,把她工作間的資訊存檔紀錄作回顧。這些紀錄已經被整理好,似乎是監製所篩選的記憶。「映」是一個放映廳,製作及播映她1966-67的回憶,由演員扮演梁淑梅的角色。影片先是拍了17歲的當下(主要是「談」的回憶),再來是老年的記憶(主要是「議」和「檔」的部份),兩個不同時空的梁淑梅在對話。
「如果你身後只可帶走生前一段記憶,你會選哪一段?」
誰在選擇記憶?
這次演出中呈現的不同角色代表著不同年代的事件,大部份的事件都發生在我出生之前,所以這些事件其實不存在我的記憶裡,我需要做調研後,才能更深入了解這些事情。我會想1949-2022年間發生的事很多,這也是一段很長的時期,為甚麼創作者會選擇這些事件。就像我們每天在看新聞,新聞台在選甚麼給大家看——是選具爭議性的?選跟觀眾之間有連結的?還是選新聞台覺得可以增加收視的事件?我們在聽別人講故事的時候,會不會思考他們基於甚麼理由去選這些事件去講?這些事件對創作者來說是歷史,也可以是記憶,但對我來說,充其量可以說是歷史,但不是記憶。所以這裡存在著認知或記憶的落差,就像亡者和監製一樣。他們在討論記憶的選擇,亡者想選擇的記憶與監製想製作的記憶也存在落差,監製覺得她在刻意遺忘,並有意地引導她再次想起。在這些對話中,到底我們站在甚麼角度去看待這段記憶。如果選擇是梁淑梅(或所有角色)的命題,要在劇院中製作一段最難忘的記憶,那選取這段記憶的應是亡者、監製、還是實習生?梁淑梅到底是故事的主體還是客體?是她在書寫故事,還是她在被書寫?當她是在被書寫時,她就沒有那個主動權。
記憶可以怎樣被延續?
當我們作為故事的主體,我們自己的故事是怎麼來的?為甚麼會停留在我們的記憶裡,不斷讓我們去翻查?「記憶」引導著我們怎麼去重組我們最關心的事,這些過去的事也在「劇院」不斷發酵、再現、浮出一些影像、聲音、事件,令我們想辦法去解讀,然後借這些事件問我們自己的潛意識是甚麼?例如在「映」老年和青年梁淑梅的對話,會讓我想起歷史的對照和重演,當時老師呼籲學生不要看會導致社會風氣敗壞的美國電影,與現在對藝文項目「不當成分」的審查似乎也如出一轍,就像整個社會氛圍回到了1966-67年的那個時期。這個演出在借歷史遺留下來的很多能量來討論歷史,這個在劇場裡面是很重要的,因為所有事件在劇場中都能以記憶的方式合理地存在。老年的梁淑梅不停地在朗讀1966-67年的報道,但鏡頭一轉原來她拿著的是白紙,她在訴說的是她的回憶,歷史可能會消失,但記憶不會。雖然在這裡面討論的不是我的個人記憶,但梳理一下這段時期澳門所發生的事情,其實也讓我有具體、更實在的認識,而不會停留在模糊的概念。
後記
在演出結束後的一天,工作人員發送了一段新影片,向實習生介紹最後一位亡者——鄭海琪。鄭海琪的記憶是圍繞着2017-22年間的事件,她經歷了天鴿停車場水災事件,但最後捱不過疫情,以及憶述這段時期澳門觀看劇場方式的轉變等。她,就像是這個城市化身,或是對這個城市的期望。2017年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但似乎未見有變好的跡象,及後在2022年再次遇上災難時,就徹底消滅了。
如果1949年決定了2022年的命運,如果歷史會不停地重複,如果我們找到了參照,那麼2023年到2049年的命運,我們可以怎樣去準備?
我們有主動去掌握書寫的主動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