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和諧也是和諧之罪
夜深,燈光昏暗之極的一個渡假屋露台,女主角 Paulina 獨自喝著酒,還算游哉。一陣汽車引擎聲靠近,頃刻打破那股寧靜。Paulina 察看非她丈夫的車,就彷彿全身的警號都響起了,慌張、恐懼、熄燈、持槍、躲藏、防衛,那下意識的反射動作似乎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隨後聽到是丈夫 Gerado 的聲音,才稍為放鬆下來。
開場這一幕,足以令我對 Paulina 此反應背後的原因充滿黑人問號,再加先入為主地覺得這種在第三者眼中過度反應的舉動確是有點神經質,這特質與她其後的舉動有一致性,有種理所當然的協調,反倒令人為接下來醫生 Roberto 的遭遇多了幾分同情。
劇中的燈光都以聚光燈小範圍地局部照明去貫穿,除了演員身上,其他位置大多時間都是暗黑的,感覺夜很深之外,氛圍也是詭譎冰冷,毛骨一陣悚然。而在醫生 Roberto 在 Gerardo 家留宿入睡後的半夜,Paulina 乘虛走到 Roberto 房間以一己之力將其制服並拖出大廳,綑綁在一張餐椅上,這時,昏暗燈光以掃射的形式,讓整個過程忽明忽暗,害我想多看一點卻又無法,那種看不清全貌但又足夠自行腦補的能見度,讓我頓時像個在隔壁無意間窺視到一宗綁架案的路人甲,當刻必須屏住呼吸,為免被兇徒發現而惹上麻煩或招致殺身之禍。(呼~隨後醒覺自己是在安全的觀眾席上。)
Paulina 告訴 Gerardo 她要與他一同審判 Roberto。其後夫婦之間產生一連串對「公義」概念的對立和拉扯,由於 Gerardo 即將成為總統調查委員會的成員,是社會彰顯正義的一個重要參與者。其中有一段在台前左側(概念上遠離 Roberto 的一個位置)的二人私下對談中,Gerardo 苦口婆心地勸 Paulina 「放佢(醫生)走啦,為咗我哋國家,亦都為咗我哋自己」,又叫 Paulina 不要再去挖舊日傷疤,是時候忘記傷痛走出傷痛。這些話語以第三者說來是容易的,把「為國」放於前,我想起匈牙利愛國詩人裴多菲的詩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冠冕堂皇,且立即為對方築起了道德高地,句中的「自由」,就如劇中社會背景的「民主」,要得以成就,就要拋開個人的私利和一切,比如「可貴?」的生命。乍聽之下很理所當然,實則,不就是現代潮稱的的 PUA 嗎?!
Paulina 直白粗暴(不修飾)地道出她多年來只收在心底的想法:「當我聽到佢把聲,我唯一希望嘅係佢比人強姦。我希望有人可以強姦佢,起碼一次,比佢知道嗰個係咩感覺⋯⋯」典型的以牙還牙口吻。對白一出即引來場內一些笑聲,粗鄙情色的用詞依舊在當刻起到低俗娛樂的作用。細思之下卻是 Paulina 一個悲痛的願望,悲劇人生總令人找到發笑之處。我能共情 Paulina 歇斯底里地想對方 physically 感受到自己的感受,没有同樣的經歷體會,無力談任何真切的身同感受,她在告訴 Gerardo 的同時,也提醒了觀眾,別隨意看輕他人的創傷和感受。
Gerardo 意圖用「最和諧」的方式解決「審判」之事,他所作出的是權衡利益後的平衡,一種以大局為重的態度,為了維持自己以及政府委員會所謂的(虛偽的)公義聖潔形象,要求受害者停止追求相對公義可伸張的解決方案(這在形容劇中當時的社會政治氛圍,處於轉型正義的過程,如 Gerardo 提到委員會只處理「不能挽回」、「有死人的」個案,以及 Gerardo 對 Paulina 的勸說,撇除 Paulina 在劇中用的追討方式以及 Roberto 清白與否)。當放下/寬恕只是為了和諧,而漠視受害者的傷害,沒有讓受害者追求公義公平,等同參與「加害者」的陣形,這種所謂的和諧其實也是一種罪。
無條件的放下/寬恕,加害者當然會感受到世界的寬容;而受害者則會感受到無比的委屈和不公。而這種感受,是 Paulina 製造這場「審判」的因,它同時令我推翻自己在劇初對 Paulina 是個廣義神經病人的想法。
Roberto 在向 Gerardo 為自己的無辜作出控訴時說:「今日無論邊個人走入嚟,都會比佢綁住」(大意),推敲下去,甚或這次沒出手,下次再有陌生的客人到來,也可能會有任何 Paulina 自認為的「蜘絲馬跡」,便觸動到那條創傷神經。而更不能忽略的,可能是,任何人若有著與 Paulina 同樣的遭遇,事情的發展也會大概雷同。創傷有如一條河流的河床,一旦形成後,倒任何的水下去那河床,水都會流向同一方向,同出一轍,無論是你,是我,是他或她。
來到劇的尾聲,我很想知道到底 Roberto 是否加害者之一!若果 Roberto 醫生是「真兇」,那黃柏豪的演繹可說透徹地呈現了那個可憐兮兮又毫無破綻的很好戲的偽君子!從劇中所顯示的跡象,比如 Roberto 對「審判」,或寫完認罪書後被 Paulina 說他自動修正供詞的疑問等反應,我仍然無法判斷他到底是「有罪」或是無辜,希望這也是導演想要呈現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