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門,城市與藝穗還需要對方嗎?
這是本屆澳門城市藝穗節(下簡稱「藝穗節」)延伸活動「花生友之約」的網站宣傳圖片,裡面的參加者提及到藝穗節的定位應是以實驗性或意義出發,實驗性以形式呈現,而意義則承載着社會功能。那麼藝穗節的資源應看重於哪個方面?當藝穗節與城市結合時又將如何呈現這個節慶的獨特性呢?
筆者曾在「蛇口戲劇節」聽許國權先生分享有關藝穗節的策劃過程,他以「一條名牌牛仔褲」來形容這個節慶活動。《慢走.澳門:環境劇場二十年》一書亦提到:
1999年開始辦的藝穗節對「環境劇場」澳門推波助瀾。澳門藝穗節策劃人許國權曾以「一條名牌牛仔褲」來形容這個以「創意」為前提,一直爭議不斷的藝術節日,「人們覺得它不夠得體,很粗糙,難登大雅之堂,但卻是很多人都愛穿它,甚至成為有名的品牌」,自2009澳門藝穗改名為澳門城市藝穗節,更強調藝穗與城市的關係,成為澳門劇場一道獨特的風景。(註2)
而來到2024的藝穗節,徵集章程則指出這個節慶的宗旨是:
(a)作品能多元化呈現本澳城市特色及文化底蘊;
(b)培養本地製作人,鼓勵創新與冒險的同時,亦需強調製作與本澳的連結、保持對本澳文化獨特而敏銳的觸覺、具有與國際接軌的藝術視野。甄選作品將優先考慮:
(a) 特定場域之藝術展演項目;
(b)深入社區文化或與社區發展背景有連結之作品。其中特定場域 site-specific 在章程中的定義為「指針對特定地點(非常規演出場地)的特質或背景等創作的表演藝術、行為藝術或藝術作品。」(註3)
以上截取的文字解釋則是被公開考證對藝穗節定位的詮譯,可以看到「創新」、「城市空間」、「城市文化」是造就藝穗節在澳門眾多藝術節慶獨特性的元素。筆者關注之於藝穗(Fringe)—「創新」與城市(City)—「城市空間」,如何透過兩者之間的磨合擦出實驗的火花,因為筆者相信當兩者得磨合得當時,「城市文化」亦會應運而生。筆者簡單整理兩者延伸出來可以直觀地討論的變量元素,包括節目是否「首演」(外地節目則考慮在地改編)及對「非展演空間」的使用,並嘗試以本屆參與的四個節目簡要談談它們各自創造的有關演出與空間的實驗,這樣互動狀態對演出作品有何效應,又能否投射出藝穗與城市的關係呢?
由於筆者未曾經歷過由1999到2018年的藝穗節,以下表格整理的是2019-2024年,包括疫情前、疫情間和疫情後的四屆,亦是筆者開始接觸及參與到澳門藝穗節的時期,同時亦是增設「穗內有萃」單元策展的四屆。
日期及主題 | 首演/在地改編:節目總數 | 非展演空間:場地總數
* 如果演出是在移動交通工具發生,一種移動交通工具當作一個場地計算 * 如果兩個或多個節目是用同一個相同空間作展演,亦當作一個場地計算 |
第十九屆
2020年1月10日至19日(9日) 搞作無譜,地膽帶路 |
12:17 | 16:19 |
第二十屆
2021年1月20日至31日(11日) 人人藝術家 |
16:17 | 16:21 |
第二十一屆
2022年1月12日至23日(11日) 破隔 |
18:20 | 20:27 |
第二十二屆
2024年1月17日至28日 遊.戲_新天地 |
8:17 | 12:15 |
* 表格以藝穗節官方網站、發佈信息與筆者個人資料作整理(由於延伸活動屬節目展演的一部份,延伸活動的數量及使用場地並未計在內)
由上方表格可見,首演、在地改編的節目以及使用場地在2024年都有明顯減少。換句話說,可以看到在本屆節目的原創性有所下降,可能是評選以計劃執行及可行性作優先考量的結果,此外,多個展演使用重覆的場地亦能減少行政工作,務求令本屆藝穗節能安全順利地進行。再翻查網站資料後發現,在本屆藝穗節中的8個首演節目都是由本地藝術家創作,而9個重演節目中有7個重演是與外地藝術家合作(共製或搬演),還有2個是本地重演的節目。在數字上看,非傳統展演空間的佔比還是很高的,以下為筆者觀看的四個節目。
節目 | 首演/在地改編 | 非展演空間 |
你好,再見,歡迎光臨 | 是 | 是 |
文件名:工作 | 否 | 否 |
大姑媽傳 * | 否 | 是 |
Court Theatre土地戲法 | 是 | 是 |
* 非本屆藝穗節節目,為原本屆藝穗節演出《造美之城》團隊舉辨的私人活動,筆者購買的造美之城場次於演出當天被取消。
你好,再見,歡迎光臨
本劇是探討人工智能(AI)、以及人類與科技的關係,在劇中AI會用人類做實驗。在過程中的AI機械人(演員)的文本和演出是由ChatGPT生成和驅動的。當人類(觀眾)提問時,同步輸入到ChatGPT會產出答案,然後從AI機械人口中輸出,AI機械人結合了真人物理的身體以及各種虛擬角色,上演人工智能的「即興創作」。但演出中有明顯感覺到為了演出順利進行或不破壞觀眾對人工智能的想像,AI演員有自行添加回應。主創在謝幕分享創作理念時有解釋到是想借演出宣傳人工智能的應用及發展潛力。令整體感覺有點像是以前電視頻道看到的產品推銷短劇廣告。可惜這個演出只重演了我們對人工智能的既定印象,並沒有跳出框框,例如演出尾聲提出的倫理問題,或對人工智能的未來想像和展望等。觀眾可以從體驗中得到一些東西,但並不像想像的那麼深刻。或許未來可以嘗試將整個演出交給人工智能去實驗,或許根本不需要真人演員,這個演出也未嘗不是一個在這方面的好的實驗開頭。
在聽了主創人員對ChatGPT宣傳後,筆者在演出結束後亦馬上嘗試使用ChatGPT去看看它對這個演出的看法。但因為筆者使用的版本太低,所顯示的資料未更新未能評論本演出,所以餵食了一些簡介資訊後,筆者提問「這是一個與人工智能互動的演出,演出中會由人工智能生成的語言為文本,與觀眾交流和對話,你認為這個演出怎樣呢?」得到以下回應。
至於演出場地方面,是在一個男士理髮店,場景充滿科技感。每場有兩名體驗票的男士可以提早到場體驗「剪髮服務」,這個服務是由舊式服務機械人(理髮師)提供的。體驗票還可以深入地試驗新式的AI機械人向他們提問。但其實場景除了介紹舊式服務機械人外,後續就沒有再與這個空間特質相關的互動,空間與內容開始變得抽離。如果這種人工智能機械人可以應用於各種行業,這個演出設定是以向各投資者(觀眾)「推廣人工智能機械人」,那麼一個倉庫的空間可能有更多展示的可能性,也可提高空間與演出內容的一致性與連貫性。這個作品的規模與形式其實有繼續發展的可能性,與接下來討論到的演出性質相同。不過正以ChatGPT所說,這個演出的下一步可能是需要更深層次的思考和討論。
文件名:工作
這個演出是在一個黑盒劇場中發生的,演出中沒有演員,而是觀眾成為演員朗讀投影幕上的文字,並想像不同情景在這個空間中發生。這是一個關於「工作」的節目,在沒有人的工作場景我們成為了工作者。文本講述在一個大城市的企業的正常工作日之後,有人突然無緣無故地躺在辦公室裡,這個故事在網絡瘋傳,不同人都在進行討論,而這個人的父母正在遊輪上享受他們的假期。這就像日常在沉悶的工作中摸魚後進入不同的幻想世界,投影指示文字就似我們的內心聲音,或者這個文字就像是老闆正在指引我們進行工作。慢慢地會意識到這部劇其實不會取得任何進展,也許是想表達與我們的工作一樣——我們大部分待在辦公室的時間都是沒有意義的,也許我們應該「躺下來」。
但如果要用一個演出的時間復刻這種枯燥的上班時間,是缺乏獨創性的。這個演出過於植根於文本的呈現,透過舞台螢幕傳達的命令感覺過於直接,沒有階段性或即興部份的呈現,放置在舞台上的成果其實有點不如理想的真實,因為它沒有真正的創造性或玩味,無法真正紮根於實驗。本劇和上面人工智能的演出一樣,談到了一些有趣觀點,但從未真正達到說出有影響力的東西的地步。如果能允許某些工種的觀眾講述他們的經歷,可能會產生一些更有趣的結果。在這個黑盒中只放置了三樣東西,打印機、咪高峰與積木,但沒有好好利用。例如觀眾搭建擺放的積木並不會成為演出的一部份,他只賦予了觀眾演出權,並不會因為觀眾的互動而改變劇情。
大姑媽傳
對前作《造美之城》的期待是來自於演出地點市政署大樓,這個在澳門的重演選取了一個相對可以彰顯權力的空間,透過這個空間去說對「美」的權力是合適的。這個演出的後續討論已經比演出本身要高,本來賣得不好的演出,門票在不同輿論中被一掃而空。會員限定的演出場地顯然不是首選,但在聽主持人帶我們描述原場地的場景與演出內容結合時,又會很易想像和代入。在演出中,每個觀眾都有權利去決定甚麼叫「美」,但演出最後點出原來我們被賦予評價的權利只是綁在別人身上的枷鎖。評價系統存在於社會與每個人之中,就像人與人之間的評價、社會道德的評價、藝術的評價,當然包括本文。所以即使最後被說教,但還是慶幸及樂於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行使言論自由的權利。雖然這個演出衍生的各種事件模糊了演出本身,或許我們可以討論的不是空間與演出,而是演出以外與空間,以及「規則」的邊緣。
在這個演出中「規則」的邊緣可以是身體的邊緣或權力的邊緣,亦可以是空間的邊緣。我們很清楚進去劇場就是藝術的空間,在劇場外面就是社會的空間。在尊重法律的前提下,在藝術的空間應擁有創作的自由,我們在藝術空間裡面可以做很多實驗,甚麼都可以討論,這點對藝術創作來說是很重要的。觀眾應有分辨藝術空間與社會空間的能力,知道甚麼在劇場內是允許發生的,甚麼是不允許的,如果觀眾沒有這種能力,我們就要去教導他們,與他們產生對話,而不是去關閉藝術的空間。或者這個演出就像主創說的,關於探索變裝,我們不是在平權,而是在重新定義美的標準。關於參與這個私人活動,我們不是在(抗議),而是在重新定義(藝穗節的)標準。
Court Theatre 土地戲法
這個演出在大潭山瞭望台上演,觀眾以一個土地佔有案之陪審員身份入場,討論的是城市發展和保育的議題。從大潭山的四周可以看到不同的環境——娛樂場、高樓大廈、綠林山體,空間有助對劇中議題的思考,演出亦沒有使用單面台來定調庭審的立場。但在場景使用方面可以更豐富,例如不同景象與劇情的結合(除了在介紹劇中綜合休閒娛樂體的發展其他沒有好好利用),在空間的移動等。就像連接到瞭望台電梯已經是值得討論的點。松山、小潭山、大潭山,一個又一個的上山電梯越建越奢華,實際上是滿足市民上山需求,還是吸引旅客到場觀光,抑或是迎合商人基建發展所需,同時山體和自然資源因興建電梯而受到威脅又有否被關注,這個案例亦與演出中的討論議題相關。
至於劇情,如果說court theatre這個形式是一個實驗,但製作單位其實已就這個形式以另一個主題作試驗,既然形式是已經試驗過的東西,那麼內容就要再雕琢。整體劇情在四幕演出中並沒有推進,陪審團的判決多受場外情景影響。因為觀眾很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在一個法庭,所以如何可以將場外因素結合場景放在庭審中有效使用,將情理結合並有理有據地表達,以及平衡形式及想表達的各種議題是這個演出未來需努力的地方。
以上是筆者在本屆藝穗節期間觀看的演出散記,在觀看期間不禁會想,究竟這是誰的藝穗節呢?是又一個整合演出的載體?是創作者試驗的平台?還是替城市空間說話的藝術呈現呢?文化局每年上演的藝術節慶不勝枚舉,為配合「演藝之都」的發展往後只會越來越多。但在其他藝術節慶中,代表主流及劇場上演的常規作品多不勝數,所以提及藝穗節的獨特性,是否就是我們一再強調的實驗冒險和全城舞台呢?同時,當全城舞台變成常態時,應如何避免城市空間的使用由試驗變成消費。一般特定場域演出著重展示該地過往歷史或原地創作,與空間結合,提供觀眾反思的空間,現在演出慢慢變了介入,其實與傳統展演空間作用無異。當這種介入表演已成潮流,還有沒有可能開展出各種藝術與城市與市民的深度對話?
但或許現在的澳門,城市(City)與藝穗(Fringe)都不需要對方了。
註1:澳門城市藝穗2024網站:https://www.macaucityfringe.gov.mo/2024/cn/event/10221
註2:《慢走澳門-環境劇場二十年》頁16-17
註3:澳門城市藝穗2024徵集章程 https://www.icm.gov.mo/cn/CallForFringe2023#CallForFringe2023_Program
演出:你好,歡迎光臨,再見!
場次:2024年1月19日20:30
製作單位︰鄭曉琳 x 馬力鈞
地點:2 Legit Ltd.
演出:大姑媽傳
場次:2024年1月 24日 22:00
製作單位︰Miss Bondy 私密小房間
地點:Bookand…Cafe
演出:文件名:工作
場次:2024年1月25日20:00
製作單位︰Nathan Ellis x 很難滿意戲劇工作室
地點:澳門文化中心黑盒I
演出:Court Theatre:土地戲法
場次:2024年1月26日 20:00
製作單位︰怪老樹劇團
地點:大潭山瞭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