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身體、非人——談第三十二屆澳門藝術節的本地劇作（上）
澳門藝術節每年逾半節目由本地藝團及藝術家創製，其中本地劇場、舞蹈項目為數不少，雖然不能說藝術節反映了澳門劇場演出、製作的整體水平，但至少可以看到一些澳門劇場創作的美學取向與趨勢。
「第三十二屆澳門藝術節」的節目分為六大類，包括「演藝焦點」、「本地精英」、「闔府統請」、「傳統精粹」、「樂韻悠揚」及「視覺藝術」。其中「本地精英」即為澳門本地劇團、藝術家的現當代劇場作品，今年該分類中共有《嘉路士一世》、《消失的身影》、《舞．渡．海》、《九聲》及《嫲嫲的寶箱》五個作品。能晉身藝術節「本地精英」行列的劇目，一是透過文化局公開徵集，二則本來是澳門城市藝穗節的節目，經相關人士推薦於藝術節重製演出。其中《嫲嫲的寶箱》是2021年澳門城市藝穗節的作品，即另外四部都經過公開徵集而進入。而《嘉路士一世》於2020年足跡「演書節」中首演，小城實驗劇團《九聲》2021年先後於澳門及深圳演出；《消失的身影》是石頭公社「遷移三步曲」系列的延伸，演出班底也跟舊作《勞動的人》相若。至於詩篇舞集《舞．渡．海》一晚三舞，由澳、港、穗三地編舞就同一主題各編一段的工作方式，亦是舞團多年來常用的。
《九聲》演出照（小城實驗劇團提供；攝影：李佩禎）
故事︰安全的語言
這些作品對一些本地劇場常客來說也許新鮮感欠奉，可是在以「大眾市民」為對象的澳門藝術節來說，也許是一次觀眾經驗的挑戰。五部作品中，《嫲嫲的寶箱》有個相對完整的故事脈絡，以及直白的、大眾熟悉、有安全感的戲劇語言。由李悅程策劃，霍嘉珩導演的《嫲嫲的寶箱》傾盡全力去製造熱鬧和熱淚。關於李悅程與嫲嫲的故事，大家可以在相關臉書專頁或《共老》一書重溫，簡單說，那是一個真人真事，孫女作為照顧者，面對嫲嫲從病發到臨終的個人經歷，這個經歷已出版成書，當事人也會在澳門的不同學校裡跟學生開講分享感受與體驗。可以說《嫲嫲的寶箱》的演出，是當事人將這段個人經歷公共化過程的一個部份。《嫲嫲的寶箱》首演於去年澳門城市藝穗節，演出場地是安老院，觀眾以半體驗半觀演的角色完成整個演出，李悅程作為說故事演員，也以過來人的身份讓觀眾參與照顧者的角色體驗；而藝術節上演的版本，將體驗的部份刪去，變成一個純粹的劇場演出，也由當事人現身說法，變成由演員龔嘉敏去演繹。雖然是「獨腳戲」，但文本的前半段幾乎像一個對手戲的劇本，只是由一個人奮力去演婆孫之間的對話而已，戲的後半段變成以個人自述的方式向觀眾陳述劇中人的感受。「陳述」正是這個戲的語言特色，像流質食物不容許半點咀嚼空間。在導演技法上，《嫲》也相當圓熟地照顧大眾口味，每個場面彷彿都預設了「笑位」、「感動位」，一切劇場語言都為這些「位」來服務，並不介意美學上的統整性，反過來說就是雜與急速轉換，而這種雜與急也正正迎合了「懶人包」化與「抖音」化的資訊、感官接收方式，在短視訊與簡明圖文中達到快感與感動之效。
身體︰另一層敘事語言
至於另外四部本地創作，對一般較少走進劇場的觀眾來說，相對「另類」；所謂「另類」是這四部作品都不是以「故事」為核心，《消失的身影》以澳門當下建築業發展為背景，從而拼貼各種由創作成員採訪、調查得來的地盤女工的生存處境，導演莫倩婷在演員敘述、訪談錄音、錄像投影的同時，編作一段段時而與敘述有關，時而詩意化的肢體動作，意圖在滿場象徵工地環境的流動式鷹架中，建構另一層的敘事語言，並經常將同一組動作以重覆、延長的方式，將原本平凡、日常的地盤工作擴張成有更多想像空間的肢體意像。而這方面，譚智泉執導的《九聲》顯得更為極致，宣傳上以「粵語九聲」為重點，事實上該作已從純粹的聲調轉入具意義的字：「詩史試時市事色錫食」（註），而且該劇只擷取「市、色、食」這個具資本主義特色的元素進行創作。而《九聲》亦非一般說故事的「戲劇」演出，幾組人物的生活碎片散落於不同場次，各個場次幾乎可以獨立成章，但部份人物又似乎彼此牽繫，另外還留下部份現場音樂演奏、佈景與燈光的變動、AR技術投影等趨向曖昧的劇場語言，演員除了講對白、獨白外，台詞言說的同時，身體還呈現了似乎跟台詞沒有直接關聯的動作，甚至舞蹈化的場面調度。也可以說，導演譚智泉、李佩融幾乎用編舞的方式來排演這個「戲劇」作品。事實上，一邊看《九聲》一邊讓我想起2015年柏林列寧廣場劇院來澳門藝術節演出的《信任》，該劇由德國著名劇場導演李希特與編舞家安洛克．馮．黛沃克聯合創作，是當年藝術節的壓軸演出。香港導演馮程程在導賞文章中指出該劇「一方面延續對語言和敘事的實驗，一方面探索把文本『翻譯』成強調肢體的表演文本。」而「《信任》有趣的地方正是其來自文字和肢體的雙重表演性，兩者之間的流動。」從這段演出描述回看《九聲》，表現手法確有相似之處，只是《九聲》所針對的觀眾群，以及文本的深度都不一樣。
註︰見譚智泉︰導演的話，《九聲》場刊 。網址 https://edocs.icm.gov.mo/FAM/32/HousePrg/3905.pdf
演出節目：九聲
演出單位：小城實驗劇團
觀看場次：2022年5月22日 20:00
地點：巴黎人劇場
演出節目：嫲嫲的寶箱
演出單位：李悅程
觀看場次：2022年5月26日 20:00
地點：舊法院大樓黑盒劇場
